斯里兰卡小说《一夜夫妻》的叙事时问与内战创伤
摘要：在叙事学研究中，叙事与时间关系是一个重要方面。研究者们常从故事与话语关系入手，分析时间在两个层面的结构。热奈特提出时序、时距和频率三个概念用以分析故事时间与话语时间之间的区别和关系。本文结合这三个概念，分析斯里兰卡小说《一夜夫妻》中叙事时间与内战创伤呈现、作品主题表达的关系。在斯里兰卡内战后期，交战双方在斯里兰卡东北部地区的战斗致使数万平民流离失所，《一夜夫妻》以此为背景讲述主人公迪内希短暂的婚姻故事。小说以自然时序叙述他一天的经历：早上被提亲，傍晚成亲，深夜妻子死于轰炸。同时，小说利用他的回忆、联想等构成逆时叙述时间层，通过两个时间层拓展叙述空间，借迪內希内战中的个人经历展现广大民众的战争遭遇。小说用重复叙述的方式高频率描述轰炸事件，以轰炸中民众伤亡为描写切入点，用概况叙述、拉伸等方式展现人们遭受的身心创伤。小说通过场景描写，着重表现迪内希在婚姻中重获关爱、再拾生活希望的过程，揭示出爱对内战创伤的抚慰作用。文章首先分析小说中顺时序、逆时序的构成，继而以文本内容为例，具体分析叙述方式运用与叙事效果。文章认为，小说叙事时间在故事层与话语层的运动多维呈现内战创伤，以呼吁人们珍视和维护和平。
关键词： 故事时间；话语时间；《一夜夫妻》；斯里兰卡内战；斯里兰卡英语文学
西方叙事学家一般从“故事”（story）和“话语”（discourse）两个层面来区分叙事作品中所表达的对象和表达的方式，这两个层面的相互作用情况很大程度上影响叙事作品的意义产生。叙事学家们关于叙事与时间的研究也主要从“‘故事’与‘话语’关系入手，分析时间在两个层面的结构”。小说作为叙事文包含两种时间，即被叙述的故事的时间和文本中的叙述时间，对两种时间关系的不同处理手法造成不同的叙事效果。斯里兰卡作家阿奴卡·阿努德拉伽桑（Anuk Arudpragasam）的长篇小说《一夜夫妻》（TheStory of a Brief Marriage）就利用叙事时间关系多维呈现民众的内战创伤。
一、时序与文本构成
热奈特（Genette, G）分析故事、话语和时间之间的关系，提出时序（order）、时距（duration）和频率（frequency）三个概念。叙事文本的时间具有双重性质，话语时间经常并不按照故事的自然时序发生。热奈特将时序区分为正常序列（chronology）和错时序列（anachronoussequences）两种。他认为在正常序列中，故事与话语顺序相同，故事时间为自然顺时序。在错时序列中，又分为倒叙（analepsis）∕闪回（flashback）、预叙（prolepsis）∕闪前（flashforward）两种。马丁（Martin, W.）在《当代叙事学》中“叙事的时间性”部分，对叙事次序也有相似论述：“叙事者∕人物可以描写过去（闪回，倒叙）或未来的事件（人物可以猜测未来的事件——预感，预期；叙述者可以知道它们——闪前，预叙）”。可以说，“作品的故事，即，情节结构表层的事件序列，具有先来后到的时序，而话语层（构成文本的书面词语）的时间则有可能会显现为逆时序的安排（如倒叙、预叙等）”。
二、频率、时距与创伤呈现
1983年，斯里兰卡的僧伽罗人、泰米尔人之间族群关系恶化，政府军和泰米尔伊拉姆猛虎组织（Liberation Tigers of Tamil Eelam）爆发武装冲突，引发延至2009年才告结束的内战。《一夜夫妻》的故事就发生在内战后期斯里兰卡东北部海边的一处难民营里。内战中，很多平民在猛虎组织裹挟下举家迁移。正如小说写的那样，难民营里的民众多从北边、南边和西部历经近一年的时间逃难至此。政府军为了快速结束内战，对猛虎组织控制地区实施轰炸，这个难民营两周前开始被轰炸。轰炸通常在夜里进行，人们天亮后救治受伤者、掩埋死者。《一夜夫妻》中，轰炸是难民经历的最直接的战争形式，给人们带来伤残和死亡等切身伤害。在这些伤害下，人们对命运充满茫然感，生命变得不确定，继而衍生出疏离他人、逃避世界、丧失生活希望等情感。小说多次描写轰炸情形，在顺时序、逆时序叙述中以不同时距策略展现难民的伤残和死亡，多维呈现人们的身心创伤。
（一）频率：轰炸
叙事频率指讲述一个事件的次数，它也涉及一个事件出现在故事中的次数与此事件出现在文本中叙述次数之间的关系。《一夜夫妻》中，轰炸作为内战中常见的、常规的形式，是频繁发生的一类事件。小说在两个叙事时间层三次（S-1、S-2、S-3）叙述轰炸情形，写人物在轰炸中的个人感受，同时从他的视角展现群体反应。如下表所示：
（二）时距：伤残、死亡
叙事文中，时距的概念涉及话语时间和故事事件本身持续时间的关系。热奈特根据两种时间关系分出概述（summary）、场景（scene）、省略（ellipsis）和停顿（pause）四种叙述运动。美国叙事学家查特曼（Chatman, S.）还提出了第五种“拉伸（stretch）”概念。作者可以用很长的篇幅叙述发生在很短时间里的事件，使话语时间比故事时间长，如拉伸。作者也可以用很短的篇幅讲述历时很久的事情，使话语比所描述的事件简短，如概述。读者可从事件被赋予的话语时间多寡感受到这些事件具有的意义。当人们被抛向战争，也就被抛向了伤残与死亡。据报道，斯里兰卡内战中有近10万人伤亡。《一夜夫妻》用概述、拉伸方法描写6岁男童的截肢手术、迪内希在母亲与妻子死于轰炸后的不同反应，从个体所受伤害折射斯里兰卡民众的普遍遭遇。
三、场景与创伤抚慰
场景指叙述时间和故事时间基本相等，常见的方式是文本中的人物对话、场面记录或“较短时长内的显见的身体动作”。《一夜夫妻》中，迪内希与甘迦的关系发展，是他与被战争释放、放大的人性弱点抗争的过程，也是他寻求关爱、找回自我的过程。迪内希和甘迦之间的对话以及两人婚后的生活场景，以张弛有度的叙事节奏表明人物的情感变化，随着故事情节发展揭示出爱对创伤的抚慰作用。
（一）对话：关爱
对话可以表现人物在一定时间、空间里的活动，及时描写人物的动作、联想等，做到更加充分、生动地描摹人物形象，表达人物思想。迪内希和甘迦的对话主要有三处（T-1、T-2、T-3），如下表所示：
（二）场面：爱与希望
小说对迪内希婚后的一些生活场面采用等时描写，详细记录人物动作，以饱满的画面内容展现人物重新过上正常人生活时洋溢的生命热情。
迪内希看甘迦做晚饭时，想起自己还是两天前吃了一点东西。一个大妈感谢迪内希两周前帮她挖掩体，给了他一口米饭，他一下子就吞了下去。他一个人逃难，不可能像居家时那样从容地吃上一顿热饭、饱饭。甘迦做好晚饭后，先递水给迪内希洗手，接着递给他装有热米饭、热豆汤的盘子，迪内希洗干净手后吃起晚饭。小说分了三个层次写迪内希吃饭的场景。像电影里的特写镜头一样，小说先详写迪内希吃饭的每个动作：手指接触食物，捏饭团蘸豆汤，送到唇边、口中，咀嚼、咽食物，食物通过喉结等，动作细致到“他用舌头把它滚来滚去，品尝着松软谷粒的形状和味道。他再用舌头将米饭分成几块，又把它们卷成一团”（72）。迪内希吃完一口饭后，镜头拉为中景，转用较为简短的句子写他吃下一口饭：“他又多拿了些米饭，送到嘴里，嚼了嚼，再咽下去”（72）。接着，镜头继续拉远，迪内希“不停地一把把地把食物送进嘴里，咀嚼，混合，小心地慢慢咽下”（73）。小说放慢叙事节奏，等时叙述迪内希和甘迦第一次一起吃饭的场景。迪内希吃第一口饭的动作、感受写得极为详细，契合他对吃饭变生疏、陌生的状况。他吃完第一口饭后，很快就习惯了也就越吃越快、越吃越多了。小说写迪内希吃饭动作从繁到简，表现出他重新开始家庭生活时从小心翼翼到接受、融入的心理变化。
四、结语
持续26年的斯里兰卡内战给国家和民众带来深重灾难，也是斯里兰卡各语种文学最常见的写作主题之一，翁达杰（Ondaatje, M）的《阿尼尔的幽灵》（Anil’s Ghost）、德·席尔瓦（De Silva,N.）的《出走象道》（The Road From Elephant Pass）是其中的代表作。与这些作品相比，《一夜夫妻》具有鲜明的特点。它是一部没有英雄、没有宏大战争场面的战争小说，聚焦战乱中流离失所的普通民众，以轰炸造成的人员伤亡为描写切入点，用简洁的故事情节和简单的事件呈现斯里兰卡人民的内战创伤。《一夜夫妻》“是部悲剧，除迪内希外，小说里的主要人物都死于这场徒劳无益的战争”。而小说利用叙事时间关系，深层次地表达了斯里兰卡民众历经战乱，依然保有对生命的热爱和对生活的期待，这个故事证明爱具有救赎的力量，人的精神能够让他们重拾希望。
阿努德拉伽桑说过：“人们看到他人的痛苦时，本能地产生想做些什么的冲动。你会找出方法改善一点他们的处境，会做些事情积极回应别人的痛苦”。他在小说中构建出斯里兰卡人的集体创伤记忆，用叙事表现战争、理解战争、抚慰创伤者，也呼吁人们珍视和维护和平。
张 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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